“去八达岭长城吗？一百一位，保证低价，到点儿发车。”在北京前门一带，只要有游客模样的人经过，就会突然钻出这样一些人，操着外地口音，戴着红袖标，向游客兜售北京一日游旅游项目。

因为挨着北京旅游集散中心，地处繁华地带又能满足不同档次的消费需求，集聚了京味文化和古城风韵的北京前门地区，每天都会有大量游客驻足。因此，大大小小的旅行社云集于此，希望能够“分食”前门旅游这块“大蛋糕”。

面对利益诱惑，总会有人铤而走险。2010年4月起，以姜延国为首的北京天成亿兆旅游公司，在前门一带自己划定势力范围，排挤打压其他竞争对手，雇佣打手，垄断客源，欺行霸市，寻衅滋事，俨然充当起了前门地区的“黑老大”，给前门的一日游旅游市场蒙上了一层阴影。

2011年5月4日，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了以姜延国为首的犯罪团伙暴力垄断前门地区长城一日游、涉嫌寻衅滋事一案，包括姜延国在内的19人无一逃脱法律的制裁。

被葬送的蜜月之旅

湖南小伙张斌直到现在还懊恼的是，他给自己妻子的北京新婚蜜月游，就这样葬送在一家黑旅游公司手里。2010年春末夏初的一个清晨，张斌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刚看完升国旗仪式，一踏进他们住在大栅栏附近的一家宾馆，就发现情形有些不太对。几个剃着光头、戴着墨镜、穿着军大衣的小伙，跷着二郎腿坐在宾馆前台对面的沙发上，冲着对讲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宾馆门外，也有几个同样打扮的愣小子，来回溜达着，时刻关注着宾馆里的情况，气氛显得很紧张。这时，其中一个小伙凑过来对张斌说：“要去长城一日游吧？跟我们走吧，这家宾馆的不行。”张斌瞥了一眼站在前台战战兢兢的宾馆老板，意识到这事没那么简单，就匆匆回房间收拾了东西，退掉了从宾馆报的长城一日游，带着妻子离开了。

刚出宾馆没走多久，就有一个戴着红袖标的中年男子迎上来，问他们要不要去长城，几句询问后，张斌夫妻俩以每人90元的价格谈好长城一日游，跟着这个人来到停车场，当场付钱后，上了这家旅行社的大巴。

然而，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也不见旅游大巴出发，在车上不少游客的反复催促下，快到中午了，大巴才启动出发，载着这些游客驶向长城。接下来的旅途中，这对来北京度蜜月的小夫妻先后被导游带到几家购物店，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直到有些人掏钱买了东西，导游才带着他们继续下面的行程。更为可恶的是，本想登上长城体味一把好汉的感觉，哪想到，等他们下车一看，只有一段凋零萧瑟的野长城横在那里，质问导游得到的回答只有冷冷的一句：“这是水关长城，又没说去八达岭。”

张斌遇上的这家旅行社就是北京天成亿兆旅行社，小宾馆里的那群像黑社会的打手似地盯着他们和招呼他们上旅游大巴的男子，其实都是天成亿兆的人。天成亿兆是盘踞在前门一带的一家黑旅行社，凡是在前门地区开宾馆的、开旅行社的、揽客拉活的，都或多或少被天成亿兆的人骚扰过。

直到警方接到举报天成亿兆旅行社的电话，前门旅游的“天成亿兆时代”才得以终结。

杀入前门旅游地界

天成亿兆旅行社开始“进驻”前门始于2008年7月，一个叫李连成的人(绰号“二老面”)以30万人民币注册成立公司。此后，李连成找来了多年干旅游的姜延国，让他全面负责公司的各项事务，自己则负责公司的对外联络，所谓联络，很多时候就是负责出事后找人“疏通”。两人约定，作为出资的收益，李连成每月从公司的纯利润里拿走30%，剩下的由姜延国进行支配。

李连成2001年起在前门开上了歌厅，后来，这家歌厅就成了天成亿兆的办公场所兼员工集体宿舍。姜延国曾在一些大型旅游公司干过，1993年他跳槽出来，自己单独在前门附近干上了旅游，直到受李连成之托开始全面掌管北京天成亿兆旅游公司。

在李姜二人的张罗下，公司很快成立了，接下来，谁来干活？怎么干？李连成和姜延国知道，北京前门是外地游客来京逗留观光的热门地区，这里既有浓郁的老北京文化，又地处市中心，交通住宿都比较方便，是块做旅游的天然宝地。但多年来，早有不少旅行社驻扎在此，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资源和人脉，况且附近还有规模较大的北京旅游集散中心，外地游客多慕名而来，要想在这里打开自己的市场，不是件容易事。

几经合计，他们面对平平的效益，决定走条捷径。李连成和姜延国分别利用多年来自己的关系网，从同学、朋友入手，很快找来了公司的几个核心人物：赵玉、杨强和李毫。三人在姜延国之下各管一摊，赵玉管公司财务，杨强负责管理“票提”，李毫则负责“看口”人员管理。李连成和姜延国还给自己的经营活动自行划了个势力范围，北起前门泰丰楼，南到月亮湾街，西面到老前门的旅游集散中心，东面到西河沿头条和大栅栏，全都是自己的地盘。天成亿兆的目标是，只要走进这个范围内的游客，绝对独吞，其他旅行社想都不要想。

“圆梦”打手的青春舞台

为了尽快打开经营局面，姜延国委托李毫从河南禹州老家找来一帮年富力强的小伙，作为天成亿兆的职业“看口”人员，他们负责把守着天成亿兆势力范围内的重要出入路口，看住自己旅行社的生意不让别人抢跑了。这些小伙最年轻的刚刚二十岁，最大的也不过三十，除有一人上过高中外，其余都是初中以下文化程度，在老家没有固定职业，听老乡一招呼，就来首都“圆梦”了。

他们被安顿到李连成开在前门大街的歌厅住下后，很快就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岗位，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由公司的一辆车统一接他们出发上班。从2009年10月起，这些北上“看口”的小伙，就分别把守住公司的势力范围，在这个区域内看着公司招揽到的客人到发车点上车，挡着别的公司进来拉客，同时还要拦着一些黑车司机揽客。就连这片所有的旅店，也必须把入住自己旅店的客源交给天成亿兆，不能交给别的旅游公司，一旦被发现，就会有“看口”的小伙蹲点搅生意吓跑旅客，尽管他们也报过警，但这些圆滑的“看口”们，经常会以诚恳的认错态度把事情给蒙混过去。

这些小伙负责看守的主要对象之一，就是天成亿兆招来的另类员工--“票提”。

一个“票提”的职业生涯

东北人杨虎就是“票提”队伍中的一员，杨虎到北京打工几年后，决定从卖水果转行干挺能挣钱的“票提”。由于常年在前门混，他多少也认识了几个哥们。听说要想踏踏实实当“票提”，最好去找一个叫天成亿兆的旅行社，这家旅行社的老板就是姜延国。经过别人介绍，杨虎被两个成天在前门大街溜达的年轻壮小伙带到了他们的老板姜延国面前。

“想做'票提'啊？”几眼简单的打量之后，姜延国甩下一句话，“行，好好干吧。”转身就走了。之后的几天，杨虎就在那两个壮小伙的示意下，守在前门的一条胡同里，看到游客模样的人，就迎上去问他们去不去长城。碰上刚好要去长城旅游的，杨虎就随口跟他们说一个价钱，从60到150元不等，全凭对游客经济实力的简单判断。跟游客谈好价钱后，杨虎要把游客带到正阳门附近的停车场，上车前让游客把团费交给一个在天成亿兆旅行社工作的叫赵玉的人，拿上旅行社给发的票，就坐上大巴等待出发。

干了几天后，杨虎接到旅行社的通知，要去开个会。到了约定的时间，杨虎准时来到前门的一家餐厅，参加他“入职”以来的第一次公司例会。到了一看，早已经有三四十个陌生的面孔等候在那里，杨虎心想，这应该都是自己的同事。过了一会儿，姜延国来了。姜延国先作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会议的主题，告诉大家，干“票提”也得有规矩，守纪律。为了便于公司统一管理，要给所有干“票提”的人办个证，印个袖标，以此证明身份，好为以后工作行个方便。可同时，办证得交钱，每人200元，如果没办证，以后就别在前门拉游客。看着大家都掏了钱，杨虎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还是交上了这200块钱。几天之后，他领到了印有“天成亿兆旅行社”字样和自己照片的胸卡，还有一个红底黄字的袖标，上面印着“治安巡逻”，也有的同事袖标上印着“宣武治安”。

一个月后，杨虎从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别人的嘴巴里，终于彻底明白了游戏潜规则。所谓“票提”这个职业，就是在固定的揽客地点拉客人，然后把客人送到公司指定的发车点。揽客的时候，既不能把客人给别的旅游公司，也不能违反自己公司定下的章程。“票提”的工资实行零底薪提成制，没有基本工资，收入全靠提成。而这提成就来自游客交的团费，公司和他们约定，每名游客最后入公司账目的数额是50元，也就是说，超过50元的部分，“票提”就能事后从公司财务那儿领走作为提成。

每天早上5点，杨虎就得准时到公司安排给他的地点揽客。但是，他很快发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总站着几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壮小伙，一边盯着他揽客，一边驱赶着那些没有挂胸牌、戴袖标的“票提”，有时还会动手打人。公司还明令禁止不许他们把客人送到别的旅游公司，一旦被发现就要被罚2000元，不愿意交罚款的结果只有一个，直接走人。

圈地霸市吃独食

除了“票提”之外，“看口”的也承担着公司的相当一部分客源。他们每周开一次例会换一次“口”，手里也拿着天成亿兆的小广告，不时向路人散发。同时，在监督“票提”招揽游客的同时，还要把别的旅行社已经签好的客人，活生生抢到自己公司的旅行车上。只要看到其他旅行社带着游客准备出发，“看口”人员就会以各种各样的恐吓方式硬抢客源。有时直接拦车并告诉车上的游客他们乘坐的是黑车，把游客骗到自己的旅游车上去；有时故意碰瓷儿，让旅游车没法离开，游客等不及也就在他们的诱骗下上了天成亿兆的车；有时碰到不吃这一套的黑车司机，“看口”的就以砸车相威胁，多数司机不愿惹事也就自动放弃了。

碰上拦车的还好说，在天成亿兆划定的势力范围内正常营业的旅行社和宾馆，也隔三差五地遭受这些“看口”打手的骚扰。

一般情况下，先由姜延国出面和这些旅行社、宾馆的经理谈，要求他们配合天成亿兆，把客源都交到自己这儿来，如果对方不合作，剩下的工作就都交给“看口”的了。这些负责“看口”的小伙子们，成天穿着军大衣，大多留着光头，戴个墨镜，每人配一个电台。一旦被他们发现哪家旅行社或者宾馆有游客没从天成亿兆报团出发，他们就会立刻出现在这家旅行社或宾馆门口，要么站在门前制造恐怖气氛，要么直接入内干扰正常经营，甚至会大打出手，就是不让别人做生意。

更为嚣张的是，对于自己的竞争对手，姜延国还指使手下的这帮人经常强行摘掉别人的价目表，强迫他们把每位70元的价目牌更换成每位100元，以抬高竞争对手价格的方式为自己招揽客人。到后来，这片所有的旅行社，包括32家宾馆，无一不受到姜延国一伙的打压。

黑旅游公司的“黑心账”

这样费尽周折揽来的客人，天成亿兆又是怎样为他们提供旅游服务的呢？据几名受害游客事后回忆，在他们跟着天成亿兆旅行社的车出发后，原本说好的八达岭长城变成了水关长城，原来的旅游路线也被塞进去几家耗时很长的商店，并且多次被强行买票游览自费景点。

那么，每名游客进入天成亿兆账户内的50元钱，又是怎样花出去的？如何才能满足他们不惜借用非法手段强抢客源的危险成本？姜延国手下会计赵玉供述了天成亿兆的收支情况。收入部分一共包括四大类：一是报团时每人的费用50元(超过50元的部分返给票提或提供客源的宾馆)；二是上长城后的进店人头费，每人次收6至8元不等；三是上山后的进店回扣，其中包括从玉器店和中医门诊各提成40%，从果脯店提成10%；四是自费景点的人头返利，每人次返19元。与此同时，天成亿兆每发一车游客的支出是：车费800至1200元；高速加上停车费150元；导游工资100元；从进店回扣里给导游提成20%，每名游客景点门票38元。旅游淡季的时候，每天能发两三辆车，生意好的时候，每车坐40人的大巴，至少也能发四五辆。

由此，可以计算出从2009年10月公司开始垄断旅游资源，到2010年6月被警方打击，天成亿兆公司共营利将近200万元。其中大部分收入来源于高比例的进店消费回扣。

2011年5月4日，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对这个涉嫌寻衅滋事的犯罪团伙公开开庭进行了审理，庭审持续了整整一天。庭审过程中，有不少参与“看口”的年轻小伙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后悔不已。对于他们而言，人生刚刚起步，却要在监狱作个停留。西城法院经审理认为，姜延国等人为追求经济利益，有组织地采取暴力、威胁等手段在前门地区实施多起违法犯罪活动，欺行霸市，严重地破坏了前门地区的旅游市场。这个重要成员基本固定、人数较多的犯罪集团，妨害了社会管理秩序，构成寻衅滋事罪。西城法院依法对19名被告人分别判处五年零六个月至一年零四个月不等的刑期。

前门地区作为首都的核心地带，是彰显古都文化、展示首都形象的重要窗口，容不得丝毫违法犯罪行为在此玷污破坏。但这些胆大猖狂的犯罪分子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旅游市场乃至整个社会秩序的规范、构建和维持，需要相关部门尽其责、谋其政，更需要秩序的遵守者--广大群众睁大眼睛，明辨是非，合力抵制，共守和谐。

作者：刘白露 喻晓敏 张叶婷